壬寅年正月十六 水曜日 多雲
今天吃過飯,和外婆一起回來。
其實我向來是不介意和人多接觸,多説些話的。我覺得那樣挺好。我渴望和人交流,我想姐姐内心裏也是這般渴望吧。
可是,爲什麽我們漸漸不願和他人交流了呢?
我不明白。

有些困,便把身體的控制權交給了上杉。
上杉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和撫子,在和人打交道的事情上,大概比我要擅長。但是我總覺得,上杉的好,流於禮節而失了一些真實。反倒不如無拘無束地自然。
“我的曉玲真懂事啊。”外婆說。“又懂道理,又孝順,不像有些人家裏的小孩……如果沒得那個……病就好。”
我迷迷糊糊的,沒聽清,但是我想上杉大概聽清了。但是我也好,姐姐也好,上杉也好,都瞬間的明白了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她是指雙相,那種她無法瞭解也無法理解的疾病。
我們都或多或少的受到雙相情感障礙的影響。姐姐偏向抑鬱,我偏向躁狂,但是我們共同承受所有的痛苦。如果你看到麗珀塔(libertà),那大概會是一場災難。那位美第奇(Medici)家的後裔早已被這個整體所經歷的痛苦折磨的不成樣子,找盡了機會要宣泄他的情緒和苦難。看到他的一頭蛇髮,誰還能想到,他在不受負面情緒影響的時候也是有著一頭龜綠色秀髮的性感女郎呢?
我有些生氣。從上杉那裏傳回來的情緒來看,她用的不是什麽好詞語。姐姐感覺不太高興。但是自從被學弟拒絕他就一直在半休眠狀態,基本只在幻想界内部出現,所以他的情緒我也不太感受得到。
我試圖控制身體,但是被上杉攔住了。“不必。”他説。
上杉簡單的應答著外婆的話。話語越來越簡短。
可她還在說。
“要是不得那個又要睡覺又鬧情緒的病就好了。”
她不知道,我不是要睡覺而不去她家吃飯。我只是,不想面對她,更不敢讓姐姐面對她。她只知道我們“病了”,卻不知道我們爲什麽“病了”。甚至我們正常的情緒表達,在她看來,也是“病”。我曾親耳聽她對情緒已經崩潰的姐姐說“不要哭,要笑”,最後姐姐毫無解決能力,甩下一句“能不能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便哭著去了學校。當然,我們也知道,她是絕沒有什麽惡意的。可這種沒有惡意的傷害,遠比那有惡意的,更爲可怖。因它沒有惡意,從而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俯瞰著你,在最后,一點點將你殺死,不留任何痕跡,所有人都覺得,你的死,是自己造成的,是自己的“不解風情”。可那些劊子手啊,甚至連做劊子手的覺悟,也未曾有過。
“…………”
“你只要沒有那個……病,還是個聽話的好女孩。”
我的外婆啊,你要是知道,你的好孫女身體裏,住著一個男孩兒的靈魂,你又會作何感想呢?
“…………”
“只有身體是自己的。身體不好,沒有哪個人會關照你。”
是呀。身體上有傷,或許他人只會隨意説兩句安慰的話,其餘便什麽也沒有了。可是誰來體會靈魂上的傷口?連那兩句安慰的話,或許也是不可得之物吧。也不是。熱心的人們帶著傷害的話語,一刀一刀,割裂受傷者的心臟。如果他還有心臟的話。
姐姐的胸膛裏是沒有心臟的,他把心臟放在上杉的胸膛裏。
到家了,上杉和外婆説了聲再見,提著媽媽的飯上樓去了。
這時我才發現,坐在一旁的我的心臟,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已經被箭矢穿透了,黑色的血沾濕了我的白色大衣。
可我還是沒想明白,爲什麽我們漸漸不願和他人交流了呢?